你庭前的杏樹

我曾談起過緣起觀。當然,所有追求真理的方法都應當被視爲手段,而不是目的本身或絕對真理。禪觀事物的相互關聯,是爲了破除「分別」這一虛妄的遮障,讓人們得以融入生命的整體和諧,而不是要創造一個緣起(相互依存,依他起)的哲學體系。

赫曼。赫塞在他的說《悉達求道記》中,未能洞徹這點,因此筆下的悉達宣揚相互依存的哲學,他的話在我們看來有些天真。赫曼。赫塞爲我們展示了一副萬物相互依存的圖像,圖像中的一切都相互關聯。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毫無瑕疵的體系。在這個體系中,人們不可能思考如何從這個世界解脫的問題。

依據佛教傳統觀點,實相有三種特性:遍計所執性、依他起性、圓成實性。

我們先來看依他起性。由於失念(失去正念)與偏見,我們常給實相蒙上一層邪見的面紗,這就是以遍計所執性看實相。遍計所執性是實相的幻相,它將實相看作許多獨立的細微個體與自我的集合。

爲了打破遍計所執性造成的比相,修行者必須在萬事萬物的生滅過程中,禪觀緣起與萬象的相互關聯。這種思維的方式是一種觀照方法,不是哲學教條的基礎。如果一個人僅僅抱著某種概念體系不放,那他只會陷入僵局。

禪觀緣起可以讓人契入實相,與它合一,不會被某種實哲學觀念或者禪修方法束縛。筏是用渡河的,不是拿來扛肩膀上。指著月亮的手指並不是月亮本身。

最後,我們來談談圓成實性,也就是解脫了遍計所執性造成的邪見後顯現的實相。實相就是真實,超越任何概念。沒有任何概念能夠恰當地描述它,甚至緣起的概念也是如此。爲了確保眾生不執著於哲學概念,佛學還談及三無性,以免我們被三自性教義束縛。這是大乘佛教教義的實質所在。

當了知實相的圓成實性,修行者已達致無分別智。這是一種奇妙的圓融的境界:主體與客體的區別不複存在。這並非一種遙不可及的狀態,只要稍微堅持精進修習,我們至少能嘗到它滋味。

我的桌上有一曡孤兒扶助金申請書,我每天都在翻譯一些。在我開始翻譯一份申請書之前,我會凝視照片中孩子的眼睛,仔細察看他的表情和特徵。

我感覺到我和每個孩子之間存在的深刻的聯系,這讓我能夠與他們進行特別的交流。當我將這種感受寫給你時,我看到,我在翻譯申請書那些簡單文字時,我在其中體驗到的交流,就是一種無分別心。

我看不到一個「我」在翻譯申請書幫助每個孩子,我看不到有哪個孩子在接受愛與幫助。孩子和我是一體的:沒有人在憐憫,沒有特別的智慧。這就是無分別心的時刻。

當你體會實相的圓成實性,你庭前的杏樹就有可能完全地顯露它的本性。杏樹本身就是真理,就是實相,就是你自己。所有經過你庭前的人,有多少真正好好地看過這棵杏樹?藝術家的心可能敏感些,他或她會比其他人更深入地看這棵樹。因爲擁有一顆更開放的心,藝術家和樹之間必定存在某種交流。

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假如你的心未被邪見蒙蔽,你會自然地融入與這棵樹的交流中。這棵杏樹將自己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你面前。洞徹杏樹就是見道。曾經有人請求一位禪師解釋實相的奧秘,禪師指著一顆柏樹說;庭前柏樹子。

漲潮的聲音

當你的心獲得解脫,你會心懷慈悲:對自己慈悲,因爲你曾受過無數的苦,因爲你那時不能將自己從邪見、憎恨、愚癡與憤怒中釋放出來;對他人慈悲,因爲他現在還未能看清自己被邪見、憎恨與愚癡囚禁,並因此繼續被囚禁,給自己和他人帶來更痛苦。

現在請你以慈悲之眼看著自己與他人,像一個傾聽宇宙眾生哭訴的聖者,你的聲音是每一個徹底洞見實相的人發出的聲音。正如佛經描述大慈大悲觀世間的聲音:

妙音觀世音,梵音海潮音,
勝彼世間音,是故須常念,
念念勿生疑。觀世音淨聖,
於苦惱死厄,能爲作依怙,
具一切功德,慈眼視眾生,
福聚海無量,是故應頂禮。

慈心觀必須在靜坐以及爲他人服務的每一時刻中修習。不論你去哪里或者坐在哪里,都要記得這個神聖的呼喚——以慈悲之眼觀眾生。禪修的主題和方法很多,多到我從未相過這要將它們統統寫下來給朋友們。我在這里只提一些簡單但是很基本的方法。一位和平工作者與其他任何人一樣,她或他都必須過自己的生活。工作只是生命的一部分,但是如果在正念中工作,工作就是生命。否則,人們就會變成「行屍走肉」。

爲了讓生命繼續,我們必須點亮自己的火炬。然而,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都與身邊的人相連。如果我們知道如何活在正念中,如何關照自己的心靈,那麽我們的兄弟姐妹與會因此懂得如何活在正念中。

禪修:提示實相與療愈身心

在正念中靜坐,我們的身心都很平和,能夠完全放松。但是這種平和放松的狀態和人們在休息打盹時心緒慵懶、半昏沉的狀態有根本不同。在這種遠離正念、慵懶的半昏沉的狀態中打坐,如同坐在黑暗的洞穴。因爲在正念 ,人們不僅感到平靜愉悅,還會變得靈敏警覺。

禪修並非逃避:它是安定地與實相相遇。修習正念的人應當如汽車駕駛員般警覺;如果禪修者不警覺,他的心就會被散亂與失念(失去正念)盤踞,就像昏昏欲睡的駕駛員很可能釀成大禍。要像踩高蹺的人那樣警覺——哪怕踏錯一步都會讓你跌倒。要一個走在劍林中手無寸鐵的中世紀騎士。要像一頭獅子,踏著緩慢、輕柔而堅定的腳步向前邁進。只有懷著這樣的警覺心,你才能徹底覺悟。

我推薦初學者修習直觀法:辨識但不加以迴響。不論怎樣的感受,慈悲或苦惱,都應該受到歡迎,辨識並毫無差別地對待它們,因爲這些感受都是我們自己。我正在吃的橘子是我。我正在種的芥菜是我。我全心全意地種著。我以浴佛或浴耶穌的那種全心全意來洗茶壺。在正念中,慈悲、苦惱、芥菜、浴茶壺,都是神聖的。

如果被悲傷、不安、憤怒、激情或任何其他感受占據時,似乎很難修習直觀法。這時不妨轉而禪觀一個靜物,以自己的心境作爲禪修的主題。這樣的禪修法能提示實相,並且能夠療傷。

在禪觀的凝視下,悲傷或不安、憤怒、激情會顯現它的本性——這種顯現能自然地帶你進入療愈與解脫。悲傷(或任何引發痛苦的事物)能成爲脫離痛苦與折磨的工具,就好像用一根刺挑除另一根刺。我們應該溫柔而充滿敬意地對待自己的不安、痛苦、憤怒與激情,不抵制它,和它共處、與它和解,借由禪觀緣起契入它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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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很快就能淡定會如何選擇適合當下情境的禪修主題。所有禪修範疇內的主題,像緣起、慈悲、自性、空性、無執(著)等,都能夠提示實相與療愈身心。

然面,要想成功地禪觀這些主題,我們必須修持相當的定力。要獲得定力,就要靠日常生活中的正念修習,也就是要覺察、辨識所有當下發生的事。

但是,禪修的對象,必須是真正深植於你內心的實際問題,不僅僅是哲學思辨的主題。

每個主題,都像是必須長時間烹煮的食物,我們把它放入鍋中,蓋上鍋蓋,然後點火。鍋子就是我們自己,用來烹煮食物的熱能就是我們的定力。燃料來自持續不斷地修習正念。沒有足夠的熱能,食物就無法煮熟。可一旦煮熟,食物就會顯露它的本性,幫助與引導我們邁向解脫。

水更清,草更綠

佛陀曾說,生死的問題本身就是正念問題。一個人空間是生是死,就看他有沒有保持正念。

在南傳《相應部》(漢譯《雜阿含經》)經文中,佛陀講了一個發生在小邨莊的故事:

一位有名的舞蹈家來到一個小邨莊,邨民們蜂擁到街上想一睹風採。與此同時,一名死刑怨不得不捧著一碗滿滿的油穿過邨莊。他必須全神貫註保持碗的平穩,因爲只要有一滴油從碗里灑到地上,緊跟在他身後的士兵就會奉命抽出劍砍掉他的頭。說到這,釋迦牟尼佛問道:「現在,你們覺得這名囚犯能專心致志地捧著那碗油,不會走神偷瞄街上的舞蹈家嗎?或是抬頭看那些成群結隊的邨民在街上如此騷亂,其中任何一個人都會撞到他,他會去看這些人嗎?」

還有一次,佛陀講了另一個故事,讓我突然領悟到修習自身正念非常重要,也就是保護和照顧好自己,不要執迷於其他人照顧他們自己的方式,這種心理慣性會導致忿恨或憂慮。

佛陀說;「從前有一對雜技藝人,老師是個窮鰥夫,徒弟是一個叫做美達的小女孩。他們倆靠街頭賣藝爲生。他們拿著一根長竹竿,老師把竹竿豎在頭上保持平衡,小女孩就順著竹竿慢慢爬到頂端。老師腳可是地面不斷走動,小女孩則保持不動。

「他們倆個都必須神貫註,保持完美的平衡以免發生事故。一天,老師教學生:『聽著,美達!我會看著你,你也要看著我,這樣我們就能幫對方保持專註和平衡,避免意外發生。我們肯定能掙夠吃飯的錢。』但是小女孩很理智,她回答:『親愛的老師!我想我們最好各自己照顧好自己,顧好自己就是顧好我們倆。我能肯定這樣不會出事,才會掙夠吃飯錢。』」佛陀說:「這個孩子說得對。」

一個家里如果有一個人修習正念,全家都會變得正念分明些。因爲有了這個活在正念中的家庭成員,全家人都會被提醒活在正念當中。假如一個班里有一個學生活在正念中,整班都會受影嚮。

在和平服務團里,我們必須遵循同樣的原則。如果身邊的人沒有盡力,不要煩惱。只想著如何讓自己做得出色就好。自己盡全力,就是提醒身邊的人盡最大的努力。不過,要有所貢獻,就要持續地修習正念。這毫無疑問。只有通過修習正念,我們才不會迷失自己,才能獲得光明的喜悅與平和。只有通過修習正念,我們才能以開放的心和慈悲的眼睛看待眾生。

剛才,一個常來幫忙的朋友邀請我到樓下,到她的公寓去喝茶,那兒有一架鋼琴。朋友的名字叫克莉斯坦,是荷蘭人。她給我倒茶時,我看著她那堆工作說:「待會再翻譯孤兒申請書吧,現在爲我彈奏一曲如何?」克莉斯坦很樂意暫時放下工作,坐在鋼琴前彈了一首她從小就熟悉的肖邦選曲。

這首作品有些小節很輕柔、旋律優美,其他小段卻喧囂急促。她的狗本來趴在茶桌下,當音樂變得激昂時,它就吠叫且嗚嗚哀鳴。我知道它覺得不舒服,想要音樂停下來。克莉斯坦的狗一直像小孩般受人寵愛,而且可能比大多數的孩子對音樂更敏感。它會如此反應,或許是因爲它的耳朵能接收到人類聽不到的頻率。克莉斯坦試著一邊安撫這只狗,一邊繼續彈琴,可是沒有用。她結束這支曲子,開始彈奏一首輕快和諧的莫紮特的曲子。現在,小狗安靜地躺著,看起來很平和。克莉斯坦彈完後,到我身邊坐下說:通常就算我彈奏肖邦最輕柔的曲子,這只狗也會跑來抓住我的褲管,試圖逼我離開鋼琴。有時候我不得不把它趕到門外才能繼續彈琴。但是只要我彈巴赫或莫紮特的曲子,它就很平靜。

克莉斯坦提到有報告說,在加拿大,人們嘗試在夜間爲植物彈奏莫紮特的作品,結果植物長得比平常快,花兒還會朝著有音樂的方向生長。有人每天在小麥和黑麥田里彈莫紮特的曲子,結果這些田里的小麥和黑麥長得比別的田里快。

克莉斯坦一說到這,我就想起會議室,人們在里面爭論不休,憤怒和非難的話語你來我往。如果有人把鮮花和植物放在這樣的房間里,它們很可能會停止生長。

我想起一座花園,由一個活在正念中的僧人照管。那里的花兒總是清新翠綠,僧人從正念湧出的平和與喜悅滋養著它們。有古人說過:

聖人出,河水清,草木綠。

每次會議或者討論開始的時候,我們都應該聽聽音樂或靜坐修習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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