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的形式主義心態

《做個喜悅的人》一書今天即將連載完畢,這是一本實修實證的好書,真正把佛法精髓用平實的語言講清楚,其中的每句話都值得我們反複學習體悟。今天上午十點菩提一葉平臺將在淘寶店鋪「菩提一葉」上再次結緣贈送此書,敬請關註!(編者按)

事實上整個人類文化的興亡消長皆是如此的。一個國家如果上上下下皆只重排場與形式,不講實質,历史不斷地告訴我們這就是其衰亡的先兆了。一個沒有內涵而徒有形式的東西並不合乎自然法則,硬要它延續下去也是不可能的。

佛教的發展也是一樣的;它如果越來越走上形式主義的道路而逐漸失去了其純粹深刻的內涵時,其衰亡凋敝也自然可以想見的。

若真要講形式主義心態的修行,功德思想只是其中一個較膚淺的層面。事實上修行人若未能深刻地在法念處上見到自己形式主義的修行心態,無論如何是無法體會到佛教中聖弟子的超邁豁達的。

我在紐約開四念處研習班時,最常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就是:「然後呢?」事實上這三個字對我而言,正是形式主義修行心態的縮寫。我則往往會反問發問者:「你說呢?」有的人就能在這一個反問下「靈光一閃」,見到了自己內心的種種;有的人就一頭霧水,百思而不得其解。

其實四念處中道的行持精神,和大乘空宗講的「一法不立」的精神,並無二致。所謂「修行」,並不是一條在那裡已被鋪好現成的路。真正佛教的修行,是要修行人能有大丈夫的開創精神,走—條自己的路。緣起法則講的各人有各人不盡相同的個性、習慣與執著,故每個人的修行該用甚麼方法,用到甚麼程度,該如何調整自己等一切細節,當然也會不盡相同。修行人如不能有這一種緣起觀的認識與中道素養,而能用洞察力走出自己的路,所謂「修行」總是軟弱無力的。總是在不斷地問別人:「然後呢?」希望別人告訴自己該如何或不該如何。這種心理說穿了就是一種依賴心態老實講是和真正的佛法修行精神大異其趣的。

所謂走出自己的路,並不—定意味著一定要和別人不一樣。修行人如果心中存有一種「一定要和別人不一樣」的想法,我反而覺得他並沒有能體會佛教修行中卓爾超俗的精神,當然也就沒有走出自己的路。真正體解四念處中道精神的人,會深知自己實際的情形而確知自己在做甚麼。他不會一定要和甚麼一樣,也不會一定要和別人不一樣。他只是直觀自己的生命,知道自己在做甚麼,並走一條自己當走的修行路而已!

我覺得修行人若在心中存有一種欽羨「果位」的思想,而以這些尚未被了解、體證的東西作為自己修行的目標,其實也是一種偏於形式的修行心態,是不合乎佛教修行精神的。

一個真地越接近初果、二果等果位的修行人,他本身對所謂「果位」的觀念。是一定會越來越淡的。他會知道自己修行進展的情形,但也同時會越來越深刻地了解任何果位的「緣起如幻性」與「不可得性。故真正修道證果的人,不過就是個平平常常,行為合情合理的人!而修道人也正因為能安於平凡及生活的平淡,才和所謂「凡夫」有所不同。弘揚佛法者若不能有這一個體認,反而盡量去強調自己的果位,或堅持認為果位的確認才是弘法的重點,則會造成許多人不正確的學佛動機——在未修行以前就先立一個不明的目的在心中,希望借著「修行」而達到。這種「方便」是否能成立,是當為所有的佛法弘揚者深思的。

修行證果的人,历代都有。但历代證果的人都能以平常心看待果位,不會特意地去肯定它或否定它,更不要說去辯論了I最主要的是依緣起法來說,眾生的苦有其自己的因緣,是不會因為你有沒有證果,或他們相不相信你證果而有不同的!弘法者若不去幫助眾生看清自己的執著,反而去強調「果位」,真依佛教的修行原則來看;是說不通的!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否定佛教中「果位」的存在。任何現象的成長均有過程,佛教的修行當然也不例外。但當這些「果位」不斷地被提出及暗示後,修行人就容易不自覺地有禪宗所謂「心外求法」的傾向,以為是在自己的身心之外別有一條解脫之道。在修行人格上說採,這種心態本身的偏差就是障道因,也是形式主義思想的體現,是當為佛法的修行人在法念處的觀照上了知並遠離的。

我尤其希望現代新興的學佛團體,能更深入地思索甚麼才是佛法修行真正的態度與內涵,而走出這些傳統思想的格局,真地開創出一個現代入學佛的新天地。

所以四念處的修行主要講的活在「當下」,就是這樣一種不依形式不依空,不依佛陀不依果的卓然修行心態。它並不主張一點一滴地告訴修行人要怎麼樣。修行人如果一定要別人告訴他要怎麼樣,以四念處的立場而言,則當告訴他該深刻地見到自己有這一種執著,老以為有一個佛果可成,有一個地方可去。若見不到,談修行總是捕風捉影漢。見到了,放下了,從此就真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千山萬山,盡是自家風景一否則一切萬法,哪一樣不是形式,哪一樣又不礙眼?才起一念要怎麼樣,早巳被它羅網拘去。任你打的是成佛的算盤也好,登地證果的算盤也好,總是數不清的心之羅網。心生故種種法生。心若不生,法本如如。修法念處者,若能在此處見萬法的來去相而不迎不拒,就能悟出禪宗所謂的「本來面目」了。此時是見山不是山,才道不是卻又是;觀佛與魔等,等與不等總是癡!修行人若能在法念處上得此風光,就會知道原始佛教真正的精神,實在是與大乘的不二法門並無二致!而欲去說它並無二致,又早已是閑言剩語了。

談到這裡,相信讀者諸君中一定有不少人已對「四念處是否是真正止息憂悲苦惱的唯一方法」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如果有任何其它方法,只要講的是本質相同的理論與實踐,把它叫作任何名字,並不會影嚮其利益眾生的效力。而「四念處」的理論及方法——即若欲解除苦惱必須在苦因上下手,用洞察力去深觀苦因,再以中道的原則去離執——卻的的確確是唯一的「不二法門」。因為由緣起法則的基礎我們應已可很清楚地知道,不由苦因上下手而欲解除苦惱,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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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主義的思想在人生中另一個層面的表現,就是「風水思想」。這種思想雖不被傳統佛教的正統所認可,但不可否認地;許多自命正統的佛教徒皆有極探的風水思想。這一個相關系數到底有多高,目前尚未見到有人真正去研究統計過。但以我個人的觀察,這種思想相當普遍地存在於許多佛教徒的人生中,應是一個事實。

這種思想說穿了就是一種投機心理,本質上和功德思想並沒有甚麼不同,皆是想透過一種「形式」而使行為者得到一種利益。只是「作功德」的人至少還做了一些好事。或多或少還是對他人有所幫助的,而只是想透過「風水」的改變就得到利益的人,事實上就更自私了。老是打著「掛一個風鈴」或「擺一個魚缸」就能改變事業、愛情甚至命運的妄想。世間一般人沒有正知見,未聞賢聖法,會有這種想法是很可憐憫的。如佛教徒還存有這種想法,就更加地是莫名其妙了。因為佛教中已很清楚地講過「緣起」的道理了,大乘佛教中也很明白地定義了「性相不二」的理論基礎,使修行人能更明了內涵與形式的關系,而能遠離「執性」或「執相」的偏差而行中道。是佛教徒如果還一天到晚事事看黃历、講風水,在形式上作活計,就真可說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了。

人一旦有一種以為一旦「形式」上能符合某種條件,於是一種「神妙的事」就會發生了的想法,事實上他整個人的修行人格就有偏差了。這是一種想要走捷徑而不勞而獲的心理,基本上是一種貪心。而且這種想法是有「唯物」色彩的,和前章所講的「唯心論」的修行心態皆是有偏差的極端,是不可取的。其主因是修行人的智慧不夠深廣,沒有能用「法念處」看出自己的偏執。人沒能察覺自己的偏執而生活在自以為是的極端之中,事實上是很可憐的。近代有如此多的人會一天到晚勤於研究所謂風水命理方面的東西,以我看不過是眾生不安於生命的表現罷了!不知道在自己的人格深處反省,反而」非因計因」地去「種花種草」。凡我同修,能有佛法中正見素養的人,實在應負起時代中為世間眼目的責任,破除迷信與形式主義修行的偏執。

總而言之,行四念處者要行中道,既不唯心,也不唯物。既不迷於本質。也不執於表相。孔於講的「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文質彬彬,然後君子」,應是儒釋兩家幾乎不謀而合的思想了,也的確都是智者睿智的人生態度。信哉斯言!凡我同修,可不警策乎?

孔子雖未用佛家的「性」與「相」作探討的對象。但其「質」與「文」所涵蘊的意義。同樣亦是針對內涵與形式的。

相信許多讀者看本論到此,一定會感到訝異地問:「四念處真的是如此嗎?為甚麼和我過去所丁解的不一樣呢?」

過去傳統佛教中所講的四念處,一直都是以「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為主題的。而事實上這四句的含義,並不能涵蓋整體的四念處修行法門,也不能表達它的主要精神。

我曾在本書的第二章中,一開始就指出事實上此法門已在佛教發展兩千多年的历史沿革中被重新「定位」,甚至被更換了內容。不只是包裝改變,連基本的精神也被改變了。以至於許多佛教徒皆沒有太多機會去了解真正的四念處是甚麼。我之所以會研究此法門,是因為在紐約的大覺寺讀了英譯的巴利佛典的緣故。發現此法門原來是原始佛教中修行的主要體系,內涵真是極廣大極深刻。而一般的佛教徒卻對它了解甚少,故開始去找資料並作自我的修行與實驗。修行至今,我可以確定此法門的確是佛法中解脫道的核心。故開始寫此(念處今論)。走筆至此,可說是告一段落了。

事實上我後來回過頭來找{念處經)的中文翻譯,發現古今皆有版本。《大念處經》在《佛教大藏經》 (即《民國增修大藏經》,又名《普慧大藏控》)第八十五冊中,有江煉百先生的重譯。該冊為全冊的《南傳大藏經》,《大念處經》為其《長部經典》中的第二十二章。此譯文體較文言,一般現代人較難於其中深入其義。近代有另外一個翻譯版本,是顧法嚴先生翻自英文的(原始佛典選譯),用的是口語化的白話文,較便利現代學習者的參考。

過去「觀身不淨」等四句,雖也是四念處法門修行系統中的一部分,但畢竟未能代表它最根本的精神,反而是較偏重一種傾向「價值評判」的修行心態。不是直觀諸法的真實情形,而是把一種「已設定好的結果」硬投射在諸現象上。這種態度在根本旨趣上,事實上已和四念處直觀人生的精神大異其趣了。

關於基本上的這一點;我已在本論的第十一章《不要輕易作價值評判》中有詳細的討論,讀者諸君可對照參考。學四念處如沒有了解這一點,就仍會在此法門「變質」後的範圍內打轉,而不能掌握其精神。希望大家能仔細思惟,務必走出這一個圈圈才好。

學原始佛教有人覺得很難。我以為並不是因為它很複雜故難,而是田為它流傳的年代更為久遠,許多資料到了學習者手中,皆已走了樣,變了質了。四念處法門的被重新包裝與定位.就是一個最突顯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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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值得註意的,就是無論是漢譯的《阿含經》,或南傳的巴利藏,都不一定是百分之百完全正確的「原始佛說」。只能說它們在教界及學界已發現的範圍內,應是最「接近」原始佛說的。關於這一點近代不少學者已作了不少研究。我以為這一點的了解是極端重要的,否則研究者容易為佛經的權威性所惑,或為經中的「方便權宜」所轉,而不能把握真正佛教的要點。大家不要忘了在真正的原始佛教時期,原是沒有任何文字經典的。是後來數百年之後才有人把佛說的話記在貝葉上,故今天無論是阿含藏或巴利藏,如果有學者認為其部分的內容含有後來「部派佛教」的色彩,我認為是可以想見的。

雖然如此,《阿含經》及巴利聖典仍是我們所能找到的最接近原始佛說的資料,應是佛教徒教理上主要的研究對象。我基本上所要指出的,是希望大家能有「理性」的學習個性,不要以為佛經就是不能懷疑的。孟子曾說過:「盡信書,不如無書。『就是最好的例證。我敢說凡是不敢懷疑佛經中義理的真偽者,對佛法的研究不會有太大的成就。佛一直都是鼓勵他的學生懷疑及發問的。佛法也只有經历過徹底的懷疑及明辨實驗的過程後,才有可能在修行人的生命中生根。一個修行人如果只懂得念一句做一句,講一動做一動,以這種態度去「當兵」倒是滿合適的,要談佛法的修行,可以說是門都沒有。

我認為佛教的修行,應該重振整體的「信、解、行、證」的精神,非用「行」後的「證」去印證經中的文義不行。否則「經」和「人」總是兩碼子事,遙相阻隔。而想要不透過「證」就使佛法的力量得以展露,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

今天的佛教徒一講到「證」,不少人馬上就本能反應地退避三舍,簡直以為這是一件非常錯誤的事。事實上這種現象是不正常的,並非佛教發展健康的表現。

我並不是鼓勵大家一定要去證甚麼「果」,或登第幾「地」地以聖人自居。我想要問的是:「佛教中的「證』,難道除了這些果位、階次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嗎?』我在前章中曾頗強烈地批評「形式主義」的修行,認為這不是佛教興盛的現象。過分地重視「果位」,也同樣是形式主義心態的表現。當一本佛教的論述大部分都在講「第幾果」。「第幾地」時,我以為就是有偏差的。而當一個文化講了許多這些「果位」及其現象.卻不希望也不鼓勵有人達到這些果位,這個問題就更大了。

我希望大家仔紉想想這是不是事實。如果是,那是不是就更有必要由實際生活的內涵上去界定佛法的「證」,使它更實際而和人生直接相關呢?

例如修行人能不能去除自己的不良習慣,就是一件活生生的修行,和「定」、「慧」皆有關,對不對?其他如一個人是否合群,是否關心自己周遭的人,乃至於他是否有充分的謀生及應世能力,皆是修行的一部分。四念處尤其強調生活化的烙行,一切時、地、事皆是修行的處所或對象。以此而言,佛教中的「證」就更該是一個包羅萬象且並不局限於「果位」的東西了。同時也可以是很平實,很生活化的。

講了半天,我的意思就是希望大家能落實修行,由日常生活的「證」中去體驗佛經中的描述,而不僅永遠是在讀頌、恭敬;頂戴。第一步可先試著修修身念處的放松,在日常生活中靈活地配合二大入道要訣——「安那般那法」與「定點循環觀照法」的反複修習,看看能不能使身心作到初步的輕安?再藉著修定來加強自己的離執力、並由「慈悲觀照法」的修習和「利他行」的實踐,看看自己能不能走出以自我為中心的牢籠,作一個有愛心和喜悅的人格的人?再由「無憂無悔地活在當下」為原則,去在日常生活中深化身、受、心、法的洞察與離執,去更深入地了解自己,找出自己的缺失和執著,再去調整自己身語意的行為。能如此精進地不斷覺觀再覺觀,離執再離執,最後終究能體會到佛教中講的解脫自在的法味。那個時候再講菩薩道,就很切實了,不會再只是一些浪漫的誓言和說空說有的思辨了。

大乘菩薩道的精神,無疑地是偉大開闊的,主張站在慈悲的立場去恆順眾生,作一切方便性的調整。但弘法者必須註意的,是「方便」事實上是比「究竟」更困難的,而且很難在历史的沿革中一直不變地維持一個方便立教精神。因為時代是不斷地在變的。大乘既然主張慈悲地順應時代,就不可能—直守住一個「方便」的傳統而不變。故以我看來,弘揚菩薩道是要比弘揚解脫道更難的。菩薩除了要了解佛法,還要能了解時代的問題與思潮;要守得住正法的立場,又要能使眾生願意接近。故以我對菩薩道的了解看來;會覺得菩薩道是解脫道在法界中的深化和擴大,使更多的眾生皆能解除憂悲苦惱。故菩薩道和解脫道,實在並不存在著甚麼方便與究竟的沖突。

事實上,不透過修行人生命中的體證,講甚麼「方便」與「究竟」都是沒有意義的。再究竟的義理,若不能是修行人生命中活生生的體驗,會和方便有很大的差別嗎?而沒有體證的方便,事實上根本就已失去了立場,早已就不能被稱作「方便」了。近代不少學佛人,仍對傳統頗為執著地站在大小乘對立的立場,研究原始佛教或大乘佛教。較常見的現象就是大乘學人稱「小乘」的教說為不究竟。而研究原始教典者就說大乘是後來經過質變的「方便道」,不夠純粹。以我看來這兩種看法均是「不究竟」的,未能了解佛法中方便與究竟的真義。

我雖然研究的是原始教典,但在感情與生命的深處,我反而覺得自己是很「大乘」的。因為大乘最基本的精神,就是主張佛法該「恆順眾生」地不斷作自我調整及方便性的改變,使法的影嚮面能擴大。只是發展到了後期,許多法的宏揚者本身已不能掌握最原始的佛法內涵了。於是「方便」就喧賓奪主地成為主題,而使佛法逐漸失去了其基本精神與立場。

但「方便」本身有錯嗎?不少宏揚原始佛教者,大肆抨擊大乘中的種種「方便」,說就是這些東西使佛教變質面衰敗。我以為這種看法雖不是全無道理,但至少犯了一個錯誤,就是「法」本身是不會犯錯的。真正使「方便』成為好的還是不好的,仍然在「人」。當初的大乘宏揚者成功地認識了他們的時代,井做了在那個時代該做的事,說了在那個時代該說的話。後來如果因為時代中種種環境因素的改變,而使原來的「方便」已不再適用,那只是因為後來的人沒有能用智慧去深觀時代,而提出合乎當代的「方便」。光是責怪前人及前人所提出的東西,是沒有用的。不切實際,也不是深明緣起法則者該有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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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我奉勸所有宏揚佛教者,應把眼光放遠,深入地去了解自己存在的時代。再提出這個時代真正需要的「方便」,去解決現代人切身韻問題。切不可再把全副註意力放在批判大乘不究竟的方便教上。放著眼前人類的問題不去研究,反而盡量去和「古人」打仗。這種心態,絕非佛教中四諦所闡明的真精神。

更何況今天尚存的傳統大乘中的方便道,並沒有逾越了其「方便」的立場,而宣稱自己是「究竟」。淨土宗就是最明顯的例子。一直到今天典型的淨土宗信徒仍是一本「老實念佛」的家風,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證果」或「解脫」了。他們一直都存著自己是縛地凡夫的心境,覺得自己是「業重」的人,故有需要精進修行。而事實上許多道場真正肯發心承擔事情的人,幾乎大都是淨土宗的信徒。宏揚原始佛教或其他宗派的人見到這種情形,如不知道自己好好反省檢討,反而批評淨土宗「不究竟」,就真是進退失據了,因為淨土宗從來都沒說自己是「究竟」的。佛法不興盛,是佛教徒整體的責任,那裡是淨土宗的錯?今天還幸虧有淨土宗的存在,使中國的佛教多少還保存了一點力量。大家想一想對不對?

事實上我根本就以為反對「方便道」的思想,本身就是不合乎原始佛教精神的。我以為整個的《阿含經》及巴利藏中所倡導的教法和思想,許多皆是「方便法門」,並非最直接的教法。佛當時所面對的印度本土文化,本身就是有極濃的遁世主義思想及形上學色彩的。佛所面臨的宏法問題,絕不會比後來闡揚大乘的諸菩薩少。如何用一個方便善巧的方法,使當時汲汲於「解脫於世間」的印度人真的在正法中得到法益,就是當時佛陀所碰到的實際情形,故在整個的原始教典中,處處的確皆是透著「解脫」、「出世間」,甚至「厭離」的精神的。以大乘佛法的觀點看來,當然會令人感到這是「不究竟」的,仍是落於狹隘的,偏向厭世的一邊。但真正懂中道及當時印度文化實際情形的人,自然就會了解當時佛會對這一群人講這些話,真是極慈悲、極智慧的方便善巧菩薩道行者的表現。佛順著當時人所憧憬的那些東西,:建立於一套真能使人「解脫於苦海」的理論和方法。所說及所行,真可說是恰到好處,自在無礙。

故以我的見解來看,所謂的「大乘」和原始佛教,本質上並沒有甚麼不同,皆有其「究竟」和「方便」,只是因時代不同,故「方便」的地方和著重點不一樣罷了!故我以為任何的宗派或傳統,若站在某一個時空的立場批評其他的傳統「不究竟」,就是不合乎緣起法則,也就是不能知中道、行中道的表現。大乘行者批評「小乘」不究竟,在佛教中早就是一個傳統了。我建議有這種思想的人多讀佛教思想史,多去了解那一個時代實際的情形,然後才會知道如何去對待原始佛教,去了解它真正的理論架構和修行法則。否則光是站在—個立場而給另一個時代的文化扣上頂帽子,說它「不究竟」,這種態度在20世紀的今天委實是落伍已極了。持著這種態度而讀原始教典或修四念處,會有甚麼成果是不難想見的。。 我也希望研究原始佛教者亦同樣地能多研究大乘的起源,而不要意氣地以為凡是和《阿含經》不合的,就皆是不純粹的「外道」。部派佛教的發展,當時若沒有產生問題,就不會有宗教改革者出來組織大乘了。今天宏揚原始佛教的人,如不能見到當時部派佛教的弊病,光是說大乘「不純正」,實在是極愚癡的,犯了因果不分的錯誤。我研究原始佛教至今,深探覺得宏法者如不能深刻體認到大乘的起源,而只是一味地希望把目前的佛教帶回到過去的某一個時期,實在純粹是「書生之見」。而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不了解緣起法則的表現;不合乎中道,也是不會成功的。

真要複興佛教,除了要能「溫故」,還要能「知新」。了解過去是必須的,但同樣重要的是要能了解現在。不能了解現在、探入現代人的種種問題,而只是一天到晚在關心「能不能證果」,或「是不是和過去某一個時期的佛教相符合」,事實上就已經不合乎佛教緣起法則的精神了,也不合乎大乘佛教慈悲自在的方便旨趣。

故我以為佛法不怕「變」,怕只怕宏揚者對其真正的內涵認識不夠清楚,體證不夠深刻。而對佛法的體認,光是靠書本是不夠的。原始佛教的主要修行系統——四念處,自然就是弘法者的主要修行依據了。

四念處的修行,對我實在是影嚮極深的。如果沒有四念處,我今日對佛教整體的看法,會是完全不一樣的。我以為像這樣一個人類文化的珍寶,如一直被埋沒或誤解,實屬不當。故就自己所知所見,提出整理和介紹,並提出一些文化層次的看法。

講四念處會講到文化、思想等層面,是自然且必要的。不只是因為「法念處』的「法」包含了思想與文化,實在是因為人類本身是文化的動物,而文化活動自然地會是人類活動的一部分。故四念處修行到了一個層次,修行人會更深入地看清文化環境中的種種,也因之而更能了解自己身、口、意的種種,亦屬自然。我們在本論中,探討了不少佛教文化中既存的事實,分析了他們對修行的影嚮。這其中包括了佛教中的形上學傳統,神祕教心態,權威主義的學習傳統,帶價值評判意識的修觀,唯心主義的修行與形式主義的思想等等。它們每一樣都曾是我修行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今天對我而言,它們皆已是「蛻去的皮」,早已在四念處的修行路上被舍棄了。

但以我今日修行的所見來看,這些思想和傳統皆仍是許多修行者的障礙。他們仍在受種種形式或神祕境所束縛著。有的人迷於神通,有的人迷於「大師」的權威,有的迷於形式,而有的人卻迷於佛法。

每一個時代有每一個時代不盡相同的問題和思想,故每一個時代的「理障」也不見得都會一樣。以佛教緣起觀的思想和四諦的修行理論看來,修行人如不能用智慧去看出自己的煩惱之「緣」,及存在於自己生命及文化環境中的障礙,所謂修行是不切實際的,當然也不會成功。故我至少用了四分之一的篇幅來分析當前佛教文化中存在的一些理障,使得大家在修行之前,能對我們的文化環境有較探的認識,也會對自己的一些行為及學法心態,有更深入的了解。

也正因為我的著眼點是現代人的修行,故沒有把太多佛教文化中的「骨董」丟出來讓大家欣賞,只用了現代人一般皆能了解的語句作一些介紹和分析。其目的就是希望大家能掌握佛教中簡單但深刻的內涵與精神,用四念處直觀人生,而不要為太多人類文化中的包袱所困。

也正因為如此,經我所整理及再提出的佛教四念處,會比較具有時代性,故以「今論」名之,希望身處於20世紀的現代人,能因之而普遇地得到佛法中平實但真切的智慧。深刻地了解自己及世界,進而為人類的未來謀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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