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譯者注: 1956年5月24日,阿姜李在阿育王寺作開示時,女居士阿倫-阿比瓦那作了速記,之後還原爲本篇記錄。經阿姜李的同意,作爲《四年開示》一書的一部分出版。]
Pūja ca pujaniyanaṃ
Etammangalamuttamaṃ
禮敬值得禮敬者
這是至高的吉祥
我現在作一段開示,解說佛陀的教導,爲聚集在這裏的聽者裝點念住與明辨,使你們把這段法拿去用於修行,得到聞法應得的善益。
今天,衛塞禮佛日,是佛教傳統裏一個極其重要的日子,因爲是在這一日,佛陀出生,三十五年後,成就無上正自覺醒,再過四十五年後,入般涅槃。這三個事件,都發生在五月的滿月日,那時月亮正位於衛塞星群,這就是爲什麼稱這一日爲衛塞禮佛日的緣故。
每年這個重要日子來臨時,我們佛教徒用這個機會禮敬佛陀,作爲我們對世尊的善德的感念方式。我們放下日常事物,藉著佈施、持戒、聞法等善巧方式,來修福德。這叫做禮敬佛、法、僧三寶之德。佛陀好比我們的父親,法好比我們的母親——意思是,是法引生出我們對佛陀教導的領悟。目前,我們的父親已經過世,只有母親還活著。兩者一直在保護我們、照料我們,使我們能夠有自在與幸福,直到今天。我們蒙受大恩,因此作爲子女,應當記得表示感恩之心。
一般情形下,父母去世時,人們以痛哭、戴孝等方式表示哀悼。在衛塞禮佛日——也就是我們的父親佛陀去世的紀念日裏,我們也要表示哀悼,但所用的方式不同。我們不哭,而是誦一段憶念佛、法、僧之德的經文。我們不穿孝服,而是卸去漂亮的珠寶、不擦香水、衣著簡樸。平時躺在舒適的高床厚墊上,我們戒離它們。平時一天愛喫三四頓,我們減到兩頓或一頓。若要真心誠意地表示對我們的父親佛陀的哀悼,我們必須放下平時習慣的娛樂形式。
除此之外,我們還帶來鮮花、蠟燭、薰香,供養佛、法、僧,以爲禮敬。這稱爲āmisa- pūja——物質形式的禮敬。這是一種有關我們言語和行動的外在層次的修持。它屬於佈施與持戒類的修持,但不算是最高形式的禮敬。還有另一種層次的禮敬,叫做paṭipatti-pūja——實踐形式的禮敬,佛陀說這是至高的禮敬: 也就是指禪定,或者說修心,使它得以牢固確立於內在的善德,獨立於任何、一切的外在所緣。這是佛陀要我們盡量專注的關鍵點,因爲正是這種修持,使他證得至高果位,成爲正自覺醒的佛陀,也使他的許多聖弟子證得阿羅漢果。因此,我們大家都應當重視這樣的修持,下決心以他們爲榜樣,跟著父母的足跡走。這樣,我們才稱得上是知恩報德的忠實繼承者,因爲在恭敬聆聽父母的教導之後,我們能夠付諸實踐。
我開頭引用的《吉祥經》偈句,Pūja ca pujaniyanaṃ etam mangalamuttamaṃ,意思是:『禮敬值得禮敬者,這是最高的福佑。』我們已經提到禮敬有兩種: 物質的禮敬與實踐的禮敬。伴隨著這兩種不同的禮敬,人們瞄准的的希求是兩種不同的喜樂。有些人修持,是爲了繼續生死輪回、爲了世間喜樂。這樣的修持稱爲vaṭṭagāmini-kusala——入輪回的善巧。比如說,他們守戒,是爲了以後重生爲美麗英俊的人、或者成爲天界的神祗。他們修佈施,是爲了不受窮、爲了轉生爲銀行家或國王因而富有。這種善巧的程度,只達到重生人界、天界的資格,繼續在世間輪回流轉,根本沒有什麼出路。
人們禮敬的另一個原因,是爲了從苦中解脫。他們不想繼續在世間生死輪回裏轉圈了。這就稱爲vivaṭṭagāmini -kusala——出輪回的善巧。
這兩類修持,目的都是爲了喜樂,不過一種喜樂是世間的,另一種喜樂在世間之上、超越了世間。我們頂禮佛、法、僧,並非是用修持的果報,把三寶頂得更高。實際上,我們在做的是,昇起利益自己的善德。因此,我們爲了自己而追求善德時,必須把佛陀的另一句話記在心裏: Asevanā ca bālānampaṇḍitānañca sevanā,意思是:『遠離愚人,親近智者』,只有那樣我們才有安全和喜樂。
『愚人』在這裏是指那些心意與行爲惡劣的人。他們的行爲惡劣: 殺生、偷盜、不當性事;並且言語惡劣: 說謊、制造不和、欺騙他人。換句話說,他們與好人團體敵對。那就是『愚人』的意思。如果你與這樣的人結交,就好比給他們拉進一座山洞,裏面只有黑暗。你進去越深,裏面越黑,直到看不見一點光亮。那裏沒有出路。越跟愚人交往,你越愚笨,你會發現自己淪落到做那些只會導致痛苦的事。不過,如果親近智者、聖賢,他們會把你領到明處,使你更有智慧。你會有眼力看見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你將能夠助自己從苦迫與動蕩中解脫出來,得到喜樂、進步、寧靜。因此經上教導我們,只與善人親近,避免結交愚人。
如果我們與壞人交往,將會有麻煩和痛苦。與好人交往,將會有喜樂。這是賦予自己護佑的一種方式。這樣的護佑,是我們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可以提供給自己的。無論何處、何時提供了,我們就會得到護佑。因此爲了自己的安穩與福利,我們應當隨時隨地給自己提供護佑。
至於值得禮敬者: 無論他們值得物質禮敬還是實踐禮敬,禮敬的動作本身,都以同樣的方式提供護佑,都以同樣的方式帶來喜樂。世間的喜樂,有賴於世人與外界事物,必須經歷死亡與重生;然而法的喜樂是一種內在的喜樂,它完全有賴於心。它是從憂苦中的解脫,再也不需要我們回到世上經歷更多的死亡與重生。這兩類喜樂形式分別來自物質上的禮經與實踐上的禮敬,兩者或者能使我們回來重生、或者能使我們脫離重生。差別只有一小點: 我們是否想要重生。
我們如果造了連綿不絕的因,必然會有連綿不絕的果。如果造了短因,就會有短果。連綿不絕的果,是那些生死沒有盡頭的果。這指的是雜染還未磨盡之心,是執取世間人事之善業惡業的渴求與執取之心,如果人死時,心像這樣,就得回轉世間重生。不過造短因的意思是,斬斷、摧毀緣起與重生,讓這個過程再也不昇起。這是指內在雜染已經磨去、洗淨之心。它來自觀察我們自己內心昇起的陰暗的過失與狀態,憶念佛、法、僧的善德,或者念住於四十種經典禪定主題之一,直到我們能夠對一切心造作洞穿其本質事件。換句話說,我們看見它們昇起、暫住、衰解。我們把覺知連續定住在短距離靠近本位的範圍——也就是自己的色身內,從頭到腳——不去攀緣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的好與壞。我們爲心找一個牢固的基礎,使它能夠連續安止,完全自處,什麼也不粘著、甚至不粘著色身。等我們達到這個境界,那時死去時,便再也不會游回來重生於世界了。
無論以物質形式還是實踐形式表示禮敬,如果我們把心的聚焦處拉出來,放到我們的行爲[業]上——也就是,我們如果粘著自己的善業,比如持戒、佈施等等——那就稱爲入輪回的善巧。心不自由。它必須成爲這事那事、這業那業、這個那個所緣的奴隸。這是一個連綿不絕的因,它會迫使我們回來重生。但是如果把我們持戒、佈施等善業的果報,帶進心的內在根基,使它們在心裏存起來,不讓心跑出去追逐外在因緣,這有助於減少有生狀態,到最後,我們就不必再回來重生了。這就是出輪回的善巧。兩種善巧的區別就在這裏。
人的心好比硬皮枳,熟透時樹上留不住,必然得落下、著地、到最後腐爛入土。以後接觸到適量的空氣與水分,種子慢慢地再次發芽,成爲樹幹,長起枝丫、花朵、果子。這些祖先的訊息都在種子裏存著。最後,果熟落地,再發芽成另一株樹。就這樣一輪接一輪,不會湮滅。如果我們不破壞種子裏催芽的汁液,它們就會把自己遺傳素質延續下去,活上一劫。
如果我們想要從苦中解脫,必須使我們的心沖出世間,而不是像硬皮枳那樣落回到地面。當心出離世間時,它會給自己找到著落點,不讓它再回來重生。它會高高地住那裏,徹底自由,不再有任何執取。
自由在這裏的意思是自主。心有內在主權。它掌管自己。它不需要依賴任何人,不需要淪爲任何東西的奴隸。我們在自己的內部可以看見,心與身相互配對。身並不是那麼重要的,因爲它不長久。它死去時,各種元素——地、水、風、火——分解、回歸其原始狀態。不過,心卻很重要,因爲它持久。它是住在身內的真正元素性的東西。是它制造有和生的諸狀態。是它經歷樂與痛。它不隨身體一起分解。它繼續存在,不過是作爲一件驚奇而看不見的東西存在。它像一支點著的蠟燭:熄滅時,火元素還在那裏,只是它不發光。只有我們點起一根新蠟燭時,火才會出現,再次放光。
當我們把由四元素、五蘊、六處、三十二部分組成的身,和心——也就是覺知——兩者化簡爲最基本的稱呼時,就剩下了名與色(nāma, rūpa)。色是身體的別稱,由四元素組成。名是對住在身內的心的稱呼,也就是制造身體的那個元素。如果我們想減少有生狀態,應當只把這兩樣東西——名與色——作爲我們的參照框架,當下體驗兩者。色——即身體——怎樣活著? 它因爲有呼吸而活著。因此,呼吸是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一旦呼吸停止,身體就得死。只有入息,沒有出息,我們得死。只有出息,沒有入息,我們也得死。
因此,每時每刻,無論你坐著、站著、走路、躺著,要這樣觀呼吸。不要讓身體一邊在呼吸,心卻不能利用它,得到一些益處 。一個人不了解自己的呼吸[氣],被稱爲死人。無慎。失念。佛陀說,無慎是通往危險、死亡之路。我們不能讓心跑出去,粘著外在所緣,也就是過去未來的想法,不管它是善念還是惡念。我們必須就把覺知定在當下,住於出息入息。這就是一所緣性[ekaggatārammaṇa]。我們千萬不能讓心溜開,進入其它想法或者所緣。我們的念住必須牢牢確立於對當下的覺知。那樣,心才能發展出力量,抵擋任何來觸擊它、昇起好壞、愛厭等感受的諸所緣,——它們是污染心的障礙。
我們必須把知覺獨獨保持在當下,警覺敏捷地感知諸所緣的昇起與消失、把好壞所緣全部放開,而不是粘著它們。當心牢牢專注這一個所緣——也就是呼吸[氣]時,它將會昇起定力,達到內在智眼顯現的地步。舉例說,它也許會昇起天眼、天耳,使我們看見過去、未來、遠、近的事件。或者它也許會昇起宿世智,我們得以了解自己與其他眾生的生、死、來、去,這一切又如何來自他們的善惡之業。這將使我們對有生狀態昇起不熱衷與厭離感,再也不願造作惡業。
這樣的厭離感,是有用、有益、沒有什麼過患的。它與有一個叫做厭憊的表親是不同的。厭憊是指一個人今天喫得太飽,以至於再喫一點的念頭使他厭憊的地步。可是明天,厭憊感消退,他又想喫了。不過厭離感是不會消退的。你再也不會從厭離的對象裏得到任何樂趣。你把生、老、病、死看成苦,因此再也不要制造那些會迫使你回來經受生、老、病、死的因緣了。
對任何爲了解脫一切憂苦而修行的人來說,重要的因素是精進與耐力,因爲每一種善德,必然有障礙擋路,隨時准備破壞它。即便是佛陀本人,在他精進修行時,魔羅的軍隊就跟著他的腳踵,一直騷擾他、試圖阻止他達到目標。盡管如此,他從未動搖、從未灰心、從未放棄努力。他以『真實』波羅蜜趕走魔羅的勢力,直到把它們徹底擊敗。爲了與魔羅抗爭,甘願冒性命危險,他的心堅定、不退、勇敢。這就是爲什麼他能夠最後贏得輝煌的勝利,證得無上正自覺醒,成爲我們的佛陀。這是他作爲我們的『父親』樹立的一個重要榜樣,使後輩們看了,牢記在心。
因此,當我們決意修心,培養善德時,必定會有障礙——也就是魔羅的力量——正如佛陀所經歷的那樣,不過,我們只能夠一路砍過去,用我們的耐力,使出自己的全副本事,把它們擊敗。我們有什麼好東西時,其他人想要它,是正常的,就好比甜果子往往招蟲咬一樣。一個人空手走路不惹眼,可是如果我們背著什麼財寶走路,必然有人想要,甚至會試圖偷走。我們手裏拿著喫的,貓狗就會來搶; 空手不拿,它們不會沖撲過來。
我們修行也一樣。我們修善時若想成功,必須得克服障礙。我們必須使心像鑽石或磐石一般堅實,燒它不會起火。即使給砸開,殘片還是像有鑽石磐石的硬度。佛陀使他的心如此堅實,當他的身體被火化時,有一部分沒有燒毀,至今作爲舍利子保存著,讓我們禮敬。這是藉著他的清淨與真實之力而來的。
因此,我們應當下決心,淨化我們的身與心,直到它們像佛舍利那樣,成爲火燒不了的純粹元素。即使我們不能達到那個硬度,起碼也該像羅望子的種子那樣硬: 即使蟲子鑽進種莢裏喫了果肉,也傷不了堅硬的種籽。
因此,總結起來: 減少有與生,意味著把我們的覺知收斂、朝內。我們必須把心的基礎牢牢地栽植於身內,根本不讓它粘著任何外在的活動。我們必須放開每一種、每一件依其自性、在昇起消逝的事件。我們行善,但是不讓心跑出去追逐善。我們必須讓那些善的果報跑進心裏來。我們把每一種、每一件善果拉進來存在心裏,不讓心在外面分散開來,對它的業果或任何其它外緣或喜或悲。我們這樣做,就像是硬皮枳把枝幹花葉全部卷積在種子裏。接下來如果我們能夠防止外在的土壤水分等外緣與種子的內在潛力相結合,它就不能夠發展成一株新的硬皮枳樹。
凡是以我在此討論的方式修習的人,就是在以正確的方式禮敬世尊。這樣的人,將會得到福佑、常有喜樂。
我在這裏討論了《吉祥經》裏的一段偈句,藉此培養我們的明辨,我們要把這些教導用於修行,以這種方式在衛塞節禮佛日表達對佛、法、僧的禮敬。
我就講到這裏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