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乞丐,你給不給錢?

紐約市的地下鐵,總是能給我許多啓示。記得過去未修行時,見到乞丐而沒有給錢,心裡總有一些矛盾。明知有些人是醉漢及騙子,仍無法揮去心中的一些陰影。後來到某一個階段,我知道自己的修學有了一些進展。就是當我不想給錢時,我就是不想給錢。過去我會對自己說一些理由,現在不會了。我只是不想給錢而已。奇怪的是紐約地下鐵中的乞丐,似乎真如過去南老師所說的皆是「菩薩」,有「他心通」。見到我連瞧也不瞧一眼,就跑到他處去纏別人去了!看來過去我的矛盾掙紮皆寫在臉上,難逃這些「大菩薩」的法眼。一眼就看出來我有「法執」,正好可以磨蹭磨蹭呢!

人如果沒有智慧而不能在「法念處」上親見一切法無我的道理,就總會黏著於「我」與「法」實有的觀念,而不能把修行提升到所謂的離相自在。也就是布施總還有一些勉強。不布施總還有一些不好意思。持戒、忍辱,也總還是在心靈深處有一些不大情願,不大痛快。修行人在此時若能思維聖教,放下身心而對自己的生命作綿密的如實觀照,就會發現原來在自己的生命中有大小無數的見解,而其中一樣叫「自性見」。因為它,我們就以為實有一樣東西被布施了,以為實有一個「我」在持戒,也實有一個「他」在侮辱輕慢我們。也使我們的生命變得不和諧、不圓滿。

等修行人透過四念處覺觀的訓練而有「智慧度」的體驗了,生活中就不再會有太多掙紮,與「拖拖拉拉」、「五馬分屍」的痛苦了。

「關懷人間的入世精神」,這一點也許正是大乘最有別於當時部派佛教的地方,也可以說是大乘最普遍的一個精神。而這個精神,影嚮到了大乘佛教所建立的修行體系。

佛陀當初所立的修行教法,以八正道為主體。而八正道——正見、正思維、正業、正語、正命、正念、正定及正精進——本來就是關懷世間的。這可由正業、正語及正命皆牽涉到人的「社會性」,也就是人與人間之關系,而看出來。佛要修學者要有正當的謀生方法——正命,不要有傷害他人及眾生的行為——正業,及不要有不正直不友善的言語——正語。這些都說明了原始佛教本來就有的入世社會意義。

但是因為當時的印度文化,本身就有厭惡世間傾向極濃的「出世思想」,人們滿腦子都是一些形而上的「解脫」觀念,使得佛滅度後佛教的發展,又走上了遠離社會性,輕視人際與群體生活的玄學老路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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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印度的修行人一天到晚都在打如何「證果」及進入「涅槃」的主意,以為世間都是「苦」的、不安穩的,應該馬上舍離。於是世間甚麼事都不關心了,只要能「證入涅槃」就好了。那些人當時也在修八正道,但整體的修行內涵與精神,可以說已和當初佛陀所立的道風相差很遠了。聖龍樹看出了當時佛教根本的問題在思想,故立論去駁斥了所有那些以為涅槃實有、果位實有的玄學思想,而強調一切不二的中觀思想。指出涅槃與生死不二,佛與眾生不二,淨與穢不二。其基本的目的,就是要把修行人由那些印度人古老的「文化迷夢」中請出來,使其體會到佛陀真正所教四聖諦、八正道的本來面目。

我想當初那些大乘菩薩,一定覺得如果只靠四聖諦和八正道,這些「出世」的現象很可能又會重現,故有必要去立一些由「入世」下手的修行教法。於是大乘佛教就有了六度——布施度、持戒度、忍辱度、精進度、禪定度及智慧度。

說六度是以「入世」為下手處的教法,是因為其前三項皆和人的社會性相關,而且比八正道更積極地指出修行人應該如何,而不只是不應該如何。

因為大乘講慈悲,故第一度就講布施,主張修行人當主動積極地去行善,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因為要深入社會去幫助需要的人,就會和眾生發生較深的關系。此時就尤其有必要去講究持戒,以免又在幫助眾生的同時和眾生糾纏不清,變得忙幫不成,反而增加了眾生的煩惱。故六度特別在布施之後講持戒,講「不惱亂眾生」,就是這個道理。

雖是不惱亂眾生,但並不表示眾生就會完全沒有執著,而不產生怨心。眾生就因為有煩惱,所以才叫眾生。想要和眾生在一起又完全沒有糾紛,也是很不可能的。故菩薩行者一方面要求自己持戒,以求自正自清,另一方面也需要增益自己的堅忍力,要能承受一切的誤解、無理與侮辱才行。否則就必定不可能入世而幫助眾生。故在布施度和持戒度之後,六度的第三項是忍辱度。

以六度的這前三度來看,大乘佛教提出的修行體系,的確是以入世間為眾生服務為方便入手處的。大乘菩薩們,顯然是對當時印度人的根性有了一種徹底的認識和覺醒,覺得跟這些人講甚麼中道、緣起、無自性,到最後都一樣,就是仍走上形上學追求絕對境界的老路。故他們會在六度之首提出布施,實在是針對印度人的根性而痛下針砭的做法,要這些人走出迷夢,投入社會,去為眾生服務。布施之所以能有效地對治形上學思想,是因為他們對這種思想的本質有深刻的洞察力,而知道那是一種形式的「我執」。故他們要修行人去布施,去把這個「我」慢慢送給別人。這當然是有效的對治。而且這種布施又是講究走入人群,也剛好對治了原來修行人喜歡住深山蘭若,離群獨處的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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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投入社會,接觸人群,平常不大顯露的貪和嗔就隨緣而生了。故大乘佛教的修行,是主張人在紅塵世事中磨自己的貪與瞋,而不是關起門在學院裡面談。有了貪就要修持戒度,而有了瞋就要修忍辱度。能不斷地在紅塵中為眾生服務,也不斷地磨自己的貪瞋習氣,就是精進度。

能實際地布施及為他人服務,就不會落入追求形而上境界的「解脫陷阱」。再加上能精進不斷地去除貪瞋習氣,修行人的身心就會柔軟調伏,堪為法器了。此時再進一步地去修禪定度,就能更增益修行人身心的離執自在力,也能使自己整個的身心更為統一、和諧安定。修行人此時經由禪定而得到的「定」,會是超越了神祕主義及形上學思想的定,因為其修行的前導,是不離世間的布施梵行。他不會幻想著自己是不是已和法界中另一個「清淨流」相結合。他只是經由禪定而體會到一種遍布全身的喜悅,使生命憑添無限生機妙趣。

至於最後一項智慧度,就是佛法所稱覺觀而到達彼岸的能力,也就是原始教典中「四念處」的洞察力與離執力的身心鍛煉,能圓滿六度前面的五度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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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智慧度的菩薩道行者,心中只要還有一點點的「法執」,就要作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的奴隸。而整個菩薩道的智慧,就是要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只要有一樣放不下,以菩薩道來說就是「貪」,也就失去了「明」,失去了智。而只要有一樣拿不起,以菩薩道來說就和「嗔」相應,失去了悲。而大乘教所講「悲智雙運」的修行原則,其背後真正的內涵,卻又往往不是用世俗的知見所能臆測的。

由世間布施而持戒、忍辱、精進、禪定,再由覺觀而親見一切法皆由緣所生,了無自性,就能逐漸契入般若。到最後究竟契入諸法實相,就通達了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大布施」的道理,而卻無所施,亦無施者與受者。此時的菩薩道行者就能在三界中「游化自在」了!入三界而不著三界相。念念的生滅,當下就是諸佛寂靜性海。於三界無所入,亦無所出。這就是由大乘菩薩行入道的成就了。而當時那些大菩薩,由此人間度化,布施入道而成就的智慧,當然是和當時由濃厚出世思想入道修行所體驗到的,是完全不一樣的。這也就難怪大乘經中,會有如此強烈的對所謂「小乘」的批評了,因為那一種格局的寬廣和對法性的體會,真可說是有天壤之別。但學大乘的人要切記當初所批判的「小乘」,只是後來部派佛教遁世色彩極重的修行知見,並不是指佛陀原始的教說。這可由聖龍樹《中論》中,處處尊佛陀為「大聖」而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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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觀以上我們所了解的大乘佛教,到今天我們仍是禁不住要踴躍贊嘆的。聖龍樹在當時,真可說是獨步古今,力挽狂瀾,硬要把修行人的心由那些怪東西上拉回來。當時他的確是成功了,也開創了一個新的宗教改革及文化現代化運動。撫今感昔,我們不能不感嘆今天自命是大乘傳承者的中國佛教中,又出現了當初部派佛教後期狹隘的出世思想,自我本位主義的門戶宗派觀念,及對三寶的依賴心理。而今天的問題,也許是更複雜了。

但無論如何,法界的遷流變化是沒有止息的。你不去轉法輪,必然就要為法輪所轉。正法如果不伸張,魔說邪見就會泛濫。真以緣起觀來看,這世上是沒有所謂能「遺世獨立」,而像《桃花源記》所講的那一種存在的。菩薩道所講的入世轉法輪,並不是一種由心所生的理想主義,而是實際的人生智慧。今天你就算是到「桃花源」了,能一世避秦,又如何呢?你能世世避秦嗎?而畢竟全人類的苦難,是不會因你的「一世避秦」而有所不同的。相對地,若以菩薩道的立場看,反而變得更糟。因為世上少了一個能為正法奮鬥獻身的人。

故我鼓勵今天所有傳承大乘佛教的中國佛教徒,要認清我們的神聖使命,繼續為這一個人類偉大的文化傳統開展奮鬥。要走入社會,要面對問題,要勇敢,要實際。不要再一天到晚抓著一個由心所生的東西,把自己搞得迷迷糊糊的。這樣不但不是大乘,就連「小乘」也不是,真不曉得是甚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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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近年來發展出了以社會工作為修行入手處的「慈濟功德會」佛教團體,可以說是很符合大乘佛法的精神的。我十分肯定,也十分期許這一個人間佛教文化運動的發展。也希望他們能有更寬廣、更深刻的人類文化體認,而能轉更大的法輪,淨化更多法界的心靈。

若真要廣說大乘的教法,那真是說不盡的。我們此處只是以佛教的現代化為立足點,來探討當時那一個佛教現代化運動,希望能由其中吸取一些經驗及教訓。我的看法是當初的這三點精神,到今天仍然適用。佛法這一個珍貴的人類寶藏,的確應當普及。而要普及,就需要弘教者能以開放的襟懷、理性的態度、慈悲的心腸,去行入世的事業。我個人以為在今天要推展佛教的現代化運動,應該以這一個前人已立好的基業為基礎。在這個基礎上,再針對現代人的問題與需要而進一步地建立。如果連這個基礎都守不住,所謂的「現代化」會成為佛教發展的倒退。 、(《覺的宗教》連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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