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品質
佛家與儒家在生命之學上所提供最大的貢獻,就是指出了「心的品質」的重要。一個解脫的心靈,自然不會處在憂悲苦惱之中。而一個有仁德的心,也自然會有充實感。人類若沒有能認識「心的品質」的實在,卻以為」擁有甚麼」才是實在,這在佛法裡就被稱為「執相」。
故真正懂得佛法生命觀的人,會常觀自己的內心,看看自己有沒有陷於對自我的執著,而處在憂悲苦惱之中。也要常看看自己的人格裡,到底有沒有愛心和對別人的關懷。有愛心的人,自然會去做有益眾生與社會之事,也能在利他的行為裡感受到喜悅與滿足。而人若沒有愛心(心的品質),只是在事相上表現出利他的行為,就會變成只是需要他人的肯定與掌聲。這反而就又是陷於「我執」的陷阱之中了。
所以若以佛教的生命觀來看,表現自我並不是快樂的泉源,正如壓抑自我也不是快樂的泉源一樣。而是透過修行———行為的提升淬煉,使自己有不執著、有愛心的人格,才是快樂喜悅的泉源。對於此點的無知,是現代個人主義流行文化中的一個盲點,也是現代人在產業革命後思想上所面臨的一大挑戰。
忠於生命的真
講到心的品質,喜悅與愛心這兩個品質是互為因果的。較解脫而喜悅的心靈,也就比較會有愛的心靈品質,會自然懂得關懷他人。而常常喜歡幫助他人,為他人著想的人,也自然就比較會有喜的生命品質。而另外一樣重要的心的品質,就是生命裡的真。佛家有「直心是道場」的修行語,而在儒家就是講「赤子之心」。而這個「真」的心的品質,其實恰是喜悅與愛心的基礎。因為佛家講的喜悅,並不是不著邊際、理想主義的浪漫,而是修行與淬煉的結果。
西方近代的文學家卡夫卡,一生皆有一個疑惑,就是自己的作品到底是否只是個人的呻吟。他甚至在臨終前,托其好友把自己的作品全部毀掉。因為他不能確定其存在會對人類有益。我想卡夫卡終其一生,都沒有能在西方傳統生命價值觀的瓦礫上,重建一個新的人類生命殿堂。他也從來沒有見到修行在人格養成上的意義。但他有的,是文學家「忠於生命的真」。空虛就是空虛,痛苦就是痛苦。讓文學忠實地把它表達出來。就憑這一點,卡夫卡得到了人類的肯定,因為他忠誠地表現了一個時代歐洲人內心深處的自我懷疑與價值失落。而這一個表現,可以幫助人類更真實地面對自我。這也就可以算是「如實觀」的智慧。要不是當初有卡夫卡、卡謬這些人忠實地表達了歐洲人生命裡的荒謬感,苦悶感和無奈,今天的歐洲,不會有如此多的人在研究東方哲學。
存在主義的思想家們,赤裸裸地表達了人類在「推翻傳統」後的價值失落與失序。這是文學家,思想家們「忠於生命的真」的心靈品質。他們對人類的貢獻,可以說是至今猶在。
現代人每每在面對複雜且龐大的「社會結構」,「國家機器」時,會有懷疑自身存在價值的傾向。人也每每覺得自己只是市場上任何一樣可被取代的「商品」之一。生命的存有,真的有任何意義嗎?但若站在佛教生命觀的立場來看,最主要的問題仍是因為人類自身「欠缺修行」。人若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甚麼,無論環境再商業化、再資本主義化,也是不能把人變成商品的。是因為人自己的內在很弱,很空洞,沒有東西,才會感覺自己被「商品化」了。而這種感受,也只是過去一直存在,而今特別強烈而已。因為自古以來生命存在的社會規則,一向都是付出與獲取並存。商業行為也一向都是人類生活的一面。但這從不代表人活著就只是為了商業和賺錢。人沒有錢的確就不能生活,但人的生命裡不能只有錢。現代不少有錢人其實很窮,因為他們「窮得只剩下錢」。這就是現代人的悲哀。因為人類若不能自己在生命中覺醒,而認識了生命的存在價值與方向,苦悶與失落、空虛是必然的。正因如此,美國的毒品大部分是賣給「成功人士」的。但依佛法看,把失落與苦悶推給商業機器或社會結構,甚至現代文明,均是沒有用的。
存在主義宗師們的感嘆與困惑,自然不是無病故呻吟,並非「為賦新詞強說愁」。但我要提醒大家:「無論環境再複雜,人類所真正面對的,永遠是生命,也就是自己。」而環境也只是眾生過去行為的總合。這仍然沒有脫離自己,因為自己就是蕓蕓眾生的一部分。佛法能肯定的,是人只要有修行,有「覺」,就不會忘失自己。再複雜的環境,終不能使人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