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信仰神靈，也能感受喜悅

戰爭問題是自有人類以來就存在了。人類社會之中，也幾乎時時都有人在使用暴力。而佛教之所以能夠幫助人類減輕暴力問題，在於佛教是一個以人類「生命的和諧」為目標的宗教。

以佛法的原理來看，人會有暴力傾向，是因為不和諧的人格造成的。當人的內心充滿矛盾、沖突，而造成不安、緊張時，就容易有暴力傾向。人格中有喜悅的人，則是不會有激烈的暴力行為的。所以欲真地解決人類相殘好鬥的暴力問題，真正治本的辦法，是使人類在生命中擁有喜悅。

許多宗教皆能借著信仰而提升人的喜悅。的確，當一個人能在「神」的面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而把自己放在一個很謙遜卑微的地位時，他的內心自然就會感受到一種喜悅。那不是一種驕傲，也不是一種自我擴張，而是當一個人面對浩瀚的宇宙，能在一剎那間體會到自己乃至全人類的渺小，而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實在是微不足道的時候，內心自然體會到的一種喜的感覺。

故凡是鼓勵謙遜、鼓勵人變得更有自制力的宗教，佛教皆視為「善法」。因為人在放下我執而能變得謙遜的同時，真正得到益處的是他自己。而真正的宗教徒，也絕不會總高高在上地以為自己的宗教絕對優於其他。

佛教所能提供促進人類喜悅的方法，除了有一般宗教以信仰為基礎的法門外，另外也提供了並非建立在「信」上的法門，能使人不需要相信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也能經驗到喜悅。這一點是非常可貴的。因為世間有不少人並非宗教徒，而宗教徒中也有不少人是愈信「我執」卻愈強的。對於這些不能借著「神的恩典」而把自我放下的人而言，另一種經由人的認知及努力而放下自我的方法，就益發重要了。

佛教中借著人的認知及努力而達到喜悅的方法，基本上有兩個下手的途徑。一個是借著不斷地覺觀和修行，而克服生命中的種種貪憂煩惱，進而達到生命整體的喜悅、和諧。這個途徑稱作「解脫道」。另一個途徑就是借著不斷地關心他人，為他人服務，而使自己的慈悲心擴展，身心的自覺力加深，最後亦能達到整體人格的喜悅、和諧。這個途徑則被稱為「菩薩道」。解脫道與菩薩道雖是兩個可下手的途徑，卻是相容、相輔而不是相斥的。雖然有人頗有把這兩種途徑分開的看法，我倒以為現代的佛教應走上兩者的統合。使解脫道成為菩薩道的基礎，而菩薩道則是解脫道的擴大。修行人雖可隨自己的個性，而選擇其中一條作為入手處，但對大多數人而言，能把兩者結合到一個程度，會更容易增上。

佛教另一項能減輕人類暴力傾向之教說，就是佛陀所發現之緣起法則。了解緣起法則的人，深知世間一切相的形成，均是因緣所生的。人如果要改變世界，必須要先能了解因緣，接受事實，然後才可加入適當的影嚮力去轉變因緣。絕大多數的情形下，用暴力只是沒有耐心的不安表現，不但不會真地改變甚麼，反而會有不良的效果。故佛教提倡理性，不主張用暴力，不只是由人道主義的慈悲立場出發，同時也是由實效主義而講的。佛教認為真正的「革命」在教育和實踐，在個人和社會不斷地反省與自我調整，而不在於改朝換代式的政治革命。故只有流血的革命，佛教是無法贊同的，因為那並沒有真正地改變了甚麼。

對於戰爭的態度，基本上也是一樣。由緣起思想來看，暴力如果是一個人內心世界的不和諧表現，戰爭就是人類整體社會間的不和諧表現。而當不和諧存在時，人類當做的是自我的覺觀與調整，也就是「修行」。故佛教對戰爭基本的立場，一定是非戰。佛教不會贊同任何侵略的行為，無論是為了任何的理想與主義。但佛教也不主張對任何的侵略皆不抵抗。當有人巧立一切名目而侵略你的國家時，你如果不去制止，就是不能「止惡」，不符合佛法的慈悲精神。故佛教並不會主張戰爭是絕對地善或絕對地惡，而對其採取理性的非戰而不反戰的立場。

歸根結底，佛法主張一個和諧非暴力的社會，決定於其組成分子健全和諧的心靈。

佛教認為個人要能善待自己，才能真地善待他人；要能在生命中有歡喜，才能組成安樂的社會。故佛法不主張「苦行」及對欲望的禁制壓抑。反而認為適度的、有節制的欲望滿足，能促進人類的喜悅，也會對社會的和諧有所增益。以此點來看，佛教對人類欲望所持的態度，是很實際，也很合情理的。

佛教並不會主張一切欲望均是邪惡的。以佛法來看，欲望可以變為邪惡，但也可以善巧地導引而使人向善。其本身並沒有絕對的好壞與「自性」，只是看人要怎樣去面對它。尤其對我們尚在修行「有學」階段的人而言，完全地否定欲望，反而會不切實際地造成一種「我慢」及心的不和諧與不安，也就較容易有「損他」的傾向。故我常會說真講佛教實際的修行，就一定會講到中道，要視每一個人實際的情形而做程度的拿捏。能在程度上拿捏清楚，不但能增上，也能使修行成為一個愉悅的過程。

以這點來看佛教，的確有其超邁的地方。既不落入世俗宗教的教條主義，也不鼓勵理想主義的不實幻想，反而是「有開有遮」，隨順世情卻又不與世情同流。最重要的，是能在現實人生中給一切的欲望與情感理性的導向，讓修行者自己由「覺觀的智慧」中看出一切執著的過患。直到今天，我仍認為佛陀所建立的教法，夠資格作人類的導師，作失航者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