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也是定。靜也是定。要體會這個道理。你看!阿彌陀佛的塑像,很少是坐著的,都是站著的。站也在定中。在定中,化身百千萬億;在定中,起般若智慧光,普度眾生。阿彌陀佛的像都是站著的,永遠站著。你看!我們對面的這一位老人家——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他也是站著的。大概也站了好幾年了吧!也沒有人給他敲引磬。所以,站著也在定,只不過換個姿勢而已。千萬不要下了座一走路,噫!心裡也走起來了,那還玩個屁!那不是空到此山走一回嗎?動也定,靜也定,坐也定,等一下吃過午飯午覺,睡也定!
這個上午過去了,告訴你——還沒有開始呢!上午等於我們這次打七的預備工作。可是,上午玩一下,下午睡過午睡起來一看,還坐得蠻像樣,蒙殿裡的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加庇,都坐得不錯,好!有辦法!
上午所作的,是先糾正你們的外表——坐相、坐姿。外表有甚麼重要呢?很重要。「行端表正」這是千字文上的話。外表端端正正,就影嚮內心,身心內外互相影嚮。這也是道家密宗所謂氣脈的關系,氣脈也是外表。不要把氣脈當成佛法,當成道。不要搞錯了。可是,「行端表正」不能說沒有關系,大有關系。所以,上午是做這種事。後來,你們不是要學禪嗎?聽到禪,就想到「參放頭」。這是毫不相幹的事。禪並不完全是參話頭,但是,也不離參話頭。參話頭也不見得就是禪。已經給了各位一個很大的話頭。假如真的參通了,不成個佛菩薩,也成個阿羅漢。恐怕不容易參通。甚麼話頭?「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
甚麼叫「參話頭」?大慧杲禪師的語錄,講參話頭講得最清楚,可以參看《指月錄》第四冊,他說「不用搏量,不用註解,不用要得分曉,不用向開口處承當,不用向舉手處作道理,不用墮在空寂處,不用將心等悟,不用向宗師說領略處,不用掉在無事甲裡。」不準你用思想,為甚麼不準用思想?你用中國哲學西洋哲學的理論來作註解,沒有用的,跟生死不相幹,所以不準思量,不準忖度,就是不能夠猜猜看。不能用古人語句佛經來下註解。哦!生是這個樣子,死是那個樣子,這個哲學是怎麼講的,宗教又是怎麼講的,莊子是怎麼講的。結果,搞了半天都不相幹。也不要在心裡頭念,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生從……這是幹甚麼的?這不是參話頭,變成了你心裡在唱歌。生從何處——來?死——向何處去?這是唱歌。唱了半天,有屁用!參話頭就是心裡有這麼一件事,一件沒有了的事擺在心上。
真破了生死的疑團。甚麼戒呀!定呀!慧呀!甚麼九次第定呀!甚麼十地菩薩的功夫,一起都到達了。成了佛,也不過是了生死。談何容易啊!一個凡夫眾生就想達到佛境地,就想了生死!但是,此事非了不可,不了的話,「來時歡喜去時悲,空向人間走一回」。
現在,話頭已經給了大家,但是,怎麼上路呢?問題來了,這又是一個話頭。話頭裡鑽出一個話頭。我現在坐在這裡不好,心裡又亂,腿又痛,怎麼辦?你說麼辦?從何說起呢?我想想看!先走吧!走!
啪!——(靜默)
對,屹然不動。
——(靜默)
這就是禪宗嗎?「開口便錯,動念即乖」。一說了這八個字,已經不是禪。只有這一香板,其他都不說,蠻好!轉頭一看黑板,更不是禪,那是黑板。
先跟你們聲明,先訂好契約。不要七天過了,下了山以後:「哎唷!我跟南某人學禪宗唷!」千萬不可以那麼講,我也沒有講禪宗,你們不要以為這就是禪宗。那是糟蹋古人,同時也丟了你們自己的臉。若拿真的禪宗法門來,就沒有辦法打這個七了。所以,唐代招賢景岑說:我接引後生(沒有悟道的人),從來不用禪宗。「我若舉揚宗法,法堂裡草深一丈。」為甚麼說門前草深一丈?因為用禪宗的方法來教化人,不要說人不敢來,連鬼都不敢上門。沒有人吃得消,沒有那麼高的般若智慧的人可以上得了門。所以祖師說我這裡都是用方便法門啊!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中間想辦法。同我們這次打七一樣。
那麼,甚麼叫作「打七」呢?為甚麼加上一個虛字「打」呢?就是要你把自己的煩惱、妄想、雜念打死。「狂性自歇,歇即菩提。」這是《楞嚴經》上的話。只要你把妄心打死了,真心就顯露了。本性的清明自然在前。這不是禪唷!但是跟禪有絕對的關系。
那麼,甚麼是真正的禪?你看那個傅大士,中國文化史上,也是中國禪宗史上的偉大人物之一。他是在家人,沒有出家。你說他沒有出家,他比出家人還厲害,戒定慧一切奉行。梁武帝時代的人,據說是彌勒菩薩的化身。所謂大士,就是菩薩,中文叫做大士。梁武帝請他講《金剛經》,皇帝坐在下面聽,他上去了以後,就把戒尺「啪!」往桌上一拍,下座。一部《金剛經》講完了。梁武帝也是精通佛法的唷!當然,他這個花樣也只能對梁武帝玩,只能對行家玩。所以,甚麼是禪?禪宗之禪,以無門為法門。可是,真的很難嗎?不一定。也不能說我們這裡沒有禪味,是有那個味。
甚麼味呢?有一點我告訴你們。我隨時都在改,對象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不同,非改不可。但是,大原則不變。過去的禪堂,你坐在那裡幾十年,也沒有一個老和尚像我這樣婆婆媽媽的苦口婆心的,隨時給你講,隨時管著你,隨時給你改正。你坐死了,他都不管你。所以,我看到那些老參們老油條,坐了幾十年,一點屁用都沒有。我看了蠻可憐。如果,真正的叢林禪宗,真正發心求學的人,和真正發心慈悲布施(法布施)的人,配上這種隨時隨地都在提醒的方法,我想一塊石頭都可以磨出發光的智慧。可惜,當年的禪宗,那麼一個偉大的教育場所,那麼一個偉大的教育方法,就是沒有那麼一個人。可見天下事「魔從心造,妖由人興」。都靠一個「人」。所以,像唐代禪宗鼎盛的時候,馬祖的大弟子——黃檗禪師就講「大唐國裡無禪師」,人家說:「師父啊!很多人都在那裡蓋廟子造禪堂,都有幾千人學,那些不是禪師嗎?」他就笑了:「不道無禪,只是無師。」豈只禪宗如此,世間法的一切文化,一切教育都是如此。教育法再好,人不會活用,就變成死東西,死東西就是沒有用的東西。
這些話為甚麼講在前面呢?嘿!你們七天搞下來,半吊子還談不上呢!半吊子還有九分之一。連半吊子都不夠,然後,還說我跟南某人打過七的呢!還學過禪呢!然後去「饞」(諧音)人家去了。那不是害死人嗎?害死了,你們不要緊,我的罪過可大了,這麼一「誤」就三千裡,那真是「誤」了。所以,先把這些話講在前面。慢慢來一點禪看看,還早,還有五六天。上座!